生活的真相





“也许爱不是热情,也不是怀念,不过是岁月,年深月久成了生活的一部分。”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题记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我于夜半读完张爱玲《半生缘》。合上书本那刻,方才发觉泪挂上了面颊,很久再没读过这样一本令我流泪的作品。悲剧自然是悲剧,但你难得真正从中揪出个明确的正反派,全文写满了人性的复杂,不着痕迹地讽刺着,末了,在人心中荡漾着只有淡淡的悲戚,难以用言语描绘此番感觉。作为读者,我深觉一种无力感,只能冷眼看着他们的命运交错穿插,并被硬生生地撕裂。可张爱玲笔下的爱情向来如此,且不论《小团圆》这样半自传式的作品,就连唯一勉强称得上是圆满的《倾城之恋》结尾都是“他把俏皮话省下来给旁的女人听”,更别提将“阴错阳差”贯穿始终的《半生缘》了。

是,“阴错阳差”,读罢全篇,这是始终浮现于我脑海中的一个词汇。顾曼桢与沈世钧,石翠芝与许叔惠,倘若没有那些家庭琐事的羁绊,两对定是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,但命运向来不许人事顺理成章。曼桢被丧失理智的姐姐夺去了半生获取幸福的机会,强暴后于囚禁中生下姐夫的孩子;世钧错解曼桢心意,回乡后迷茫中与翠芝成婚;翠芝与叔惠,几面之缘,却始终没有相伴终生的情缘,二人重逢后,叔惠“从此我爱的人都像你”般心意的袒露,却沾满了凄凉与无奈。如此阴错阳差,非但不曾美丽,还是残酷与悲凄的,颇有造化弄人的意味。但它却如此贴近生活,世上哪有那么多“有情人终成眷属”,多数不过向现实妥协、一脚踏进婚姻的可怜人罢了。

最值得一提的,是小说里对人性的剖析与解读。譬如曼璐,本是个单纯顾家的女子,父亡后甘愿堕为舞女支撑全家人的生计。花样年华里,她顶着厚厚的舞台妆,熟练地接待各样寻欢作乐的男人,而弟妹却在她的滋养下欣赏漫天繁星,又沐浴于阳光下追求所谓的幸福。待曼璐好不容易出人头地,她却为弥补自己家庭的残缺,亲手策划了将曼桢送与其夫祝鸿才的惨剧,葬送了二妹曼桢的前程。曼璐那句“我也是跟你一样的人,一样姊妹两个,凭什么我就这么贱,你就尊贵到这个地步!”让人心头一紧,如此“付出”与“补偿”,实在叫人难以说清哪一方的对错,毕竟哪一方都有无奈与可怜之处,但人性的温暖与残忍,就必须纳入“有偿付出”这样商品交换的范畴?我想,这是张爱玲的一处讽刺,令人揪心的情节亦是人性矛盾冲突的展现。

我之所以喜爱读张爱玲,除去那些曲折婉转的故事情节,还有那些精妙的细节之处,她的笔法,犹如在生活这块最不出挑的平凡料子上绣花,看似随意一笔,却处处着显人物的爱恨情仇。翠芝爱的人是叔惠,即便与世钧成婚多年,叔惠仍悬在她的心头,任何人都无法替代这个男子在她心中的地位。譬如世钧夫妇得知叔惠回国,便忙着置办酒席,在世钧提议喝青梅酒后,翠芝脱口便道叔惠不喜中国酒,过后世钧说想吃火腿时,翠芝怔然,表示完全不知世钧有此爱好,世钧却笑道自己常在她面前提起此事。女子心头有谁,便会惦念着谁,旁的可不知晓,但只将那人的钟爱厌弃铭记于心,即便有时间这道残酷的隔阂,她的心也不允许她忘记。

唯一令我欣慰的是,尽管阴错阳差,但所有人都始终明白自己心之所向,曼桢爱世钧,世钧爱她,翠芝爱叔惠,叔惠心里也是她。全文不曾出现“我爱你,我爱她,她爱他”般夸张又拙劣的情节,那不叫爱情。纵然曼桢从那个脸红着接过手套的姑娘,变成了意外重逢后落落大方喊“咦,世钧也来了!”的女人,她仍心属世钧,仍爱他爱得死心塌地,方才含泪抱住他,直道“我们回不去了”;虽翠芝嫁为人妇,却仍是哪个只在心爱男子叔惠面前柔驯的女人,在听他打趣后内心也会有一丝凄凉的胜利与满足。如果说我仍愿意相信爱情,不为别的,只为那封曼桢写给世世钧、意外未被沈母销毁的信;“我要你知道,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是永远等着你的,不管是什么时候,不管在什么地方,反正你知道,总有这么个人。”

但这不只是一个爱情故事,它是一个生活、人性的故事,真诚纯洁的感情罕见,但始终短命而无用,既有如茉莉花将开时的恬静与美好,又有如花苞被人损毁时的残忍与阴暗,你常说它是惘然的,可生活的真相便是如此,不是每个故事都有美好的结尾,《半生缘》不过是说破了这个真相而已。

 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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